你有沒有那麼一種親戚,你們兩個中間以某種親密的暱稱相連結,但日常生活中你們鮮少
聯繫,少到連過年也都見不上一面,要想起他,你必須回到童年,只憑一些模糊的事件,
拼湊心底餘存的感覺。當我從煙雨濛濛的台北驅車到台南,繞過那一片片玉米田抵達麻豆鎮,
經過黎明中學,抵達你的靈堂前為你燒一炷香祝禱,以義女的名義,你的輪廓終於漸漸清晰。
過去只覺得你和藹,而當我以家屬的身份,向千名來送別的親友答禮時,
那一刻,我感受著你為師的恩典,無以言喻。
念過黎明的學生,都會認識楊紹宗主任,他是我媽媽念教育學分班的摯友,也是我的乾爹。
在媽媽的那個年代,師資嚴重缺乏的情形下,招募了許多的專長教師,只要有一點人脈,
通過了基本的考試,就能夠啟動教職生涯,教育學分等理論可以在工作後再修習。
就我的觀察,那個年代的老師,大部分沒有烜赫的學歷背景,
未必是在教育領域積久力學的「經師」,
但在身為「人師」傳道的角色上,他們的表現可都是毫不遜色。
乾爹在退伍後,即進入私立黎明中學擔任教職,在升學主義掛帥的年代,
以區區體育老師之姿,提倡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的全人教育,
提拔在體育上有專長的學子,在清晨及課後集訓。沒有操場不要緊,帶上手套拿起鋤頭,
把圍牆外的草拔去、把地剷平,誰說田埂阡陌不能是跑道?
在飛揚塵土中集訓的孩子一樣可以跑出亮眼的成績,無論是在田徑場,或是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
孩子沒地方住也不打緊,他讓出自己的空房間,讓異地就讀的孩子在他的家裡居住,
練習或是念書,日復一日按表操課,沒有理由不能培育出品學兼優、能運動也能讀書的孩子。
他這一生沒有子嗣,但在那前來送行的親友當中,不乏已邁入中年的學生,也有帶著孩子氣、
穿著田徑隊服的小毛頭;許多的家長,噙著淚受人攙扶的在靈堂前反覆說著感謝。
你忍不住想,這世間人情多麼澆薄,是什麼樣的恩重情懷,讓這麼多人不遠千里前來送行?
婚喪喜慶,能夠推辭的理由何其的多,是怎麼樣的溫情感動,促使著這群送行者陪他到最後,
看著他的大體火化才不捨離去。你回眸看著綿延數尺的隊伍,
你明白了蓋棺定論、師恩浩大、千古留芳的意義。
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的,我們都有,都有捍衛自己權、利的自由。
在我求學的路途上,遇過追求名利雙收的老師,遇過不辨是非處處護著自己孩子的家長。
他們不是不好,只是溫情無法及於他人,慈悲無法及於他人。身為師者,
乾爹給了我一個學習的典範,在工作上遇到瓶頸與困難,能夠做出與世俗不同的選擇,
甚至為了追求正義公里,要有尋求解決知道、說服他人的熱情。
推掉社會給予「老師」這個職業的光環,
回歸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的本份;為學生多花一點時間,不會變窮;
為孩子多添一件衣服,不會變窮;多鼓勵孩子,我們不會變窮。
生命很短,但意義卻可以恆長,我們不會因為多護著自己一點,就得到更多;
但為別人付出多一點,卻可能因此而種下福田。
寒夜如冰,喪禮中的情景歷歷在目,人們的追憶耳語仍在耳邊盤旋,
桌上的茶冷了。曾經在簡媜的書上讀過一句話,
「當黑暗降臨,富家之子手上有燈,而窮人家的孩子,能夠冀望的只有 - 老師 」,
當我們雙手合十,以供靜肅穆之心追憶老師之時,請帶著他的精神繼續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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