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老鼠>
龍應台
『經濟學人』周刊上有個統計數字讓媽媽眼睛亮了一下。一年級學童每個星期要花多少時間在家庭作業上?美國:1.8小時。日本:3.7小時。台灣:8小時。
「我的天!」媽媽開始計算安安寫作業的時間!每天的作業是一張紙,上面要寫4行字,用粗粗的蠟筆寫,每一個字母都像鵝鑾石那麼大,也就是說,一整面寫完,如果是寫ESEL驢子這個字,四行也不過是16個字。
安安在三十分鐘內可以完成,如果他在椅子上扭來扭去,踢踢桌子、踢踢椅子,在本子上畫一台汽車兩隻狗;如果他開始玩鉛筆、摺飛機、玩數樹林裡撿來的栗子,如果他開始走神的話,時間當然要長一點,但他真正花在作業上的時間,每天不超過30分鐘,也就是說,每周2.5小時。
一回到家,安安開始寫功課。「昨天作業得了幾隻老鼠?」書桌旁有一張為媽媽放的椅子。「一隻。」安安打開本子,昨天的字寫得歪歪斜斜的,角落裡蓋著一隻藍色的老鼠印章。當然只值得一隻老鼠,你昨天一面寫一面在玩唐老鴨橡皮擦對不對?你能不能專心一點?一個時候只能做一件事,做完一件再做另一件,懂不懂?做不做得到?恩?把那本漫畫移開,等下再看,拜託,你聽見了沒?我數到三你再不動…。
安安終於寫完了四行大字,遞給媽媽。紅紅藍藍的滿是顏色。媽媽瞄了一眼,說:「最後這一行寫得不好,那個N都超過格子了。」安安抿著嘴。
「這樣吧!」媽媽繼續,「另外拿一張白紙,你就補寫這一行怎麼樣?這樣才會得三隻老鼠。」安安白淨的臉開始脹紅。
媽媽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紙來,「來,我幫你把線畫好,很簡單嘛,一行就好。」
「為什麼?」安安終於忍不住了,生氣的注視母親,從椅子上滑下來,大聲的嚷嚷,「為什麼我要再多寫一行,你總是要我寫得好、寫得漂亮,我只是一個小孩,我沒辦法像你寫得那麼好。我有時候也要得一隻老鼠,我也有權利得一隻老鼠,就得一隻老鼠阿…」
媽媽被他情緒的爆發嚇一跳,坐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都沉默著。
半晌,媽媽擱下手中的紙,用手抹抹安安的眼淚,嘆了口氣,說:「好吧!就一隻老鼠,你去玩吧!」
安安默默的收拾東西,把書包扣好,走到門口。到了門口,卻又回身來對還發著呆的媽媽說:「有時候我可以拿三隻老鼠。」他走了出去,「有時候。」
文章摘自龍應台(1993)‧一隻老鼠,《孩子你慢慢來》
小反思:
初讀完這篇文章時,感觸頗深,一時之間許多的疑問湧上心頭,這情境太類似我們每天的作業大戰,更何況,我們對於孩子的要求,遠遠超過「再多寫一行」,不是嗎?
寒假剛結束,收到了孩子和家長精心製作的手工小書,無論是封面或是內容都令人嘆為觀止、自嘆不如。然而,你不禁要問,這本書,主要的作者是媽媽還是孩子?這本書的是點子來自母親,還是親子?能從實作中獲得成就感的,是媽媽,還是孩子?其實從孩子捧著這本書的眼神,細細撫摸這本書的可愛模樣,就可以一探究竟。
就我的觀點而言,在孩子的作品上,我們是該要求,要求他有完成作品的耐心,不許他敷衍了事;讓他有創作的勇氣,肯定且喜愛自己的作品;給予他靈感,讓他多看多想,避免比較批評;讓他自己動手,他沒辦法做到的地方,再協助他完成。
常常覺得學校內的孩子非常的幸福,能夠在寬裕的物質環境中成長,有些人喜歡用負面的眼光看待富人家的孩子,覺得他們奢侈、驕縱、缺少生活能力。但其實未必是這樣的。因為經濟的寬裕,可以讓孩子盡情的學習,可以在國內外遊走、放眼世界。少了生存的困難,就不必為了錢錙銖必較、鑽營奉承。資源的豐沛,讓他可以成為有教養、寬容大度的人。只要,只要我們教導有方,放手給予孩子機會。
童年的珍貴,在於他的純真、想像、脫序。看到孩子敝帚自珍的自信微笑,得一隻老鼠又何妨?
圖為2010年,孩子們的寒假作業 - 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