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獻給我的爸爸媽媽,以及他們的愛情。
<三生石> 余光中
當渡船解纜
風笛催客
只等你前來相送
在茫茫的渡頭
看我漸漸地離岸
水闊,天長
對我揮手
我會在對岸
苦苦守候
接你的下一班船
在慌慌的渡頭
看你漸漸地近岸
水盡,天廻
對你招手
就像仲夏的夜裡
並排在枕上,語音轉低
換你不應,已經睡著
我也睏了,一個翻身
變跟入了夢境
而留在夢外的這個世界
分分,秒秒
答答,滴滴
都交給牀頭的小鬧鐘
一生也好比一夜
並排在枕上,語音轉低
換我不應,已經睡著
你也睏了,一個翻身
變跟入了夢境
而留在夢外的這個世界
春分,夏至
穀雨,清明
都交給墳前的大鬧鐘
蘇家的子瞻和子由,你說
來世仍然想結成兄弟
讓我們來世仍舊做夫妻
那是有一天凌晨你醒來
惺忪之際喃喃的癡語
說你在昨晚恍惚的夢裡
和我同靠在一棵樹下
前後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記得樹蔭密得好深
而我對你說過一句話
「我會等你,」在樹蔭下
樹影在窗,鳥聲未起
半昧不明的曙色裡,我說
或許那就是我們的前世了
一過奈何橋就已忘記
至於細節,早就該依稀
此刻的我們,或許正是
那時癡妄相許的來生
你嘆了一口氣
要找到那棵樹就好了
或許當時
遺漏了什麼在樹根
三十五年前有一對紅燭
曾經照耀年輕的洞房----且用這麼古典的名字
迄今仍然相互眷顧地照著
照著我們的來路,去路
燭啊愈燒愈短
夜啊愈熬愈長
最後得一陣黑風吹過
哪一跟會先熄呢,曳著白煙?
剩下另一根流著熱淚
獨自去抵抗四周的夜寒
最好是一口氣同時吹熄
讓兩股輕煙綢繆成一股
同時化入夜色的空無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我說
但誰阿又能夠隨新支配
無端的風勢該如何吹?